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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清之际桐城诗学宗白取向(8)

来源:北方文学 【在线投稿】 栏目:期刊导读 时间:2021-02-17
作者:网站采编
关键词:
摘要:他指出作诗属于“人事”的造句需加以苦吟之功,力求真、确、典、显、响,惨淡经营,忽焉得之,不可改易。正因发现其有重要的功用,故钱氏常勉励友

他指出作诗属于“人事”的造句需加以苦吟之功,力求真、确、典、显、响,惨淡经营,忽焉得之,不可改易。正因发现其有重要的功用,故钱氏常勉励友人门生以“苦吟”。他与方文均属学白中的苦吟一派。

桐城诗人重苦吟,一是受乐天的启示及学白的流弊。香山诗遭受诟病最多者是浅率俚俗,白居易可能意识到此种问题,故作诗并不一味率意,张耒曾在洛阳一士人家亲见其诗草数纸,点窜涂抹,“及其成篇,殆与初作不侔”(74)魏庆之:《诗人玉屑》卷八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59年,第175页。。显然,其诗是苦吟的平易,只不过这种功夫常被人忽视,故“效白体不得,将流为浅率俚俗”(75)钱良择:《唐音审体》,道光二十二年(1842)刻本。。为此,需以苦吟药之。二是鉴于公安派之失。公安派作诗也未尝不苦吟,袁宗道即云:“怪得新诗奇僻甚,苦吟骨削类枯禅。”又云:“再舍肉黥居易句,重捐金铸浪仙身。”(76)分别见《送王以明例贡归小竹林》《同惟长舅读唐诗有感》,《白苏斋类集》卷五,第63页。可见他很渴望像白居易及贾岛那样苦吟,然在“独抒性灵,不拘格套”理论指导下,三袁之诗还是走向滑易一路。桐城诗人多目睹公安派及其末流产生的不良影响,故重苦吟以救其失。

在苦吟的语境中反思方文托人绘制的“四壬子图”,则其意蕴更为显豁。研究者多由此图关注方氏与陶渊明、杜甫及白居易思想的感通(77)参见朱则杰:《方文〈四壬子图〉考论》,《西北师大学报》2006年第5期;孙雨晨、罗时进:《〈四壬子图〉与清代诗人图像题咏现象》,《苏州大学学报》2014年第4期。,其实更重要的应是出于诗学理路的构想。好友王士禛于此也未能理解,他在座客前调侃方文之诗道:“陶坦率,白令老妪可解,皆不足虑;所虑杜陵老子,文峻网密,恐嵞山不免吃藤条耳。”甚至还颇为自得地记载下听众的反应——“一座绝倒”(78)王士禛:《渔洋诗话》,丁福保辑:《清诗话》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78年,第209页。。他割裂白居易与杜甫的联系,而方文却力图将二者贯通,故他对周亮工说:“今使世之为诗者,苟能推白之坦逸,以合于杜之雄浑、开合、顿挫,自为一气,方足雄踞作者之坛。”(79)《西江游草序》,《嵞山集·嵞山续集》卷首,第772页。他的理想是将坦逸与沉郁顿挫打合为一,而其间的功夫,无疑就是苦吟。借用王士禛的批评术语,也即以峻密绳坦逸。且这还仅是方文诗学功夫的一步,在此基础上,还要继续向陶渊明迈进,臻至自然的妙境。对于这种苦心,纪映钟与范骧可谓嵞山知音。纪氏云:“吾友嵞山氏自少言诗,立意便能坚定,独以大雅为宗,以自然为妙。一切纤巧华靡破裂字句,从不泚其笔端。垂三十年,守其学不变,而日造坚老纯熟,冲口而道,如父老话桑麻,不离平实,却自精微。”范氏云:“尔止诗天真烂漫,触手成妙,近代无此诗人。观者但赏其流利圆美,不知尔止锤炼甚工,但不使人见炉钩之痕耳……彼但以流利圆美相赏者,慎勿以知诗许之。”(80)分别见纪映钟、范骧《徐杭游草题词》,《嵞山集·嵞山续集》卷首,第633页、634页。二人均注意到方诗以苦吟实现自然之妙的努力与效果。由此透视“四壬子图”,方氏的思路显而易见,即从白居易入手,经杜甫的锤炼之功,臻至陶渊明自然的境界。而潘江缺少锤炼的环节,故流于浅易;钱澄之强调的苦吟主要作为理学家格物的手段(81)参见拙撰《理学与桐城诗学》,《苏州大学学报》2016年第6期。,又失之艰涩,他们很难将三者完美结合。与之不同,方文却有着明确的诗学路径,其诗避免潘江及其他学白学公安者之弊端,坚老纯熟,平实自然,在清初诗坛独树一帜。

综上,明清之际桐城宗白诗风,是鉴于特殊时代及诗坛流弊而兴起,因此,当这些因素发生改变时,此种诗风也逐渐淡退,诸人之后,著名者只有张英依然对白诗兴趣浓厚,宗法的重点也有所不同。尽管如此,潘江、方文等人的诗学实践,拓宽了桐城诗学的路径,为后学提供了丰富的经验及深刻的教训。在桐城诗派最重要的诗人姚鼐的诗学理论及创作中,诸如拟议与变化相结合的学古方法、熔铸唐宋的诗学取向、排斥性灵诗学的俚俗诗风等方面,都有着前贤的启示。因此,明清之际桐城宗白的诗风虽持续时间并不很长,其意义却不容低估。

明清之际的诗坛,呈现出多元化的态势,前后七子、公安派、竟陵派等曾主盟诗坛的流派,虽仍有宗尚者,但亦遭到广泛批判。尤其是公安派及其追踪者竟陵派,其诗风竟至背负亡国的罪责;七子派的模拟之习虽不免饾饤之讥,不过作为入门之径,效法前代诗人仍是共识。其时的诗家,或尚晚唐,如陈子龙为代表的云间派,或宗杜、苏,如钱谦益为代表的虞山派,他们或呼唤盛世气象,或表露遗民心曲。在此氛围中,潘江、方文、钱澄之等桐城诗人却旗帜鲜明地推崇白居易,且演化成兴盛一时的地域诗风,与诗坛主流风气大异。诗学史上,白诗虽亦有过辉煌的接受时期,但总体来说难与杜、苏等并肩。就此而言,明清之际桐城诗人推崇白诗,是值得深入考察的诗学现象。一、桐城诗学与公安派征诸文献,宗法白诗成为明清之际桐城一地诗学风尚,除潘江、方文、钱澄之外,尚有姚孙棐、祝祺、张杰及潘江之子潘仁树等(1)参见章建文《张英与清初桐城的崇白效白之风》,《社会科学论坛》2017年第4期。此外如方帜“诗学沉酣于浣花、履道之间”(潘江辑:《龙眠风雅续集》卷二五,彭君华主编: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九),合肥:黄山书社,2013年,第4328页)、谢逸:《遣闷效长庆体》(《龙眠风雅初编》卷一四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二),第469页)、齐维藩:《偶成效长庆体》(《龙眠风雅初编》卷四八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五),第1918页)、方畿:《东偏书室成效长庆体》(《龙眠风雅初编》卷四九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五),第1946页)、潘益:《岭南即事和白香山韵》(《龙眠风雅初编》卷五〇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五),第2063页)、马孝思:《手录香山集成喜赋》(《龙眠风雅初编》卷六一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六),第2627页)、朱延祚:《足疾效香山七言体》(《龙眠风雅续集》卷三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七),第3039页)、李雅:《村居效白体》(《龙眠风雅续集》卷一五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八),第3782页)等,可以看出诸人对白诗的推崇。。且这股风气还延续到康熙朝,代表人物有张英、戴名世等。倪荫南题祝祺《山如集》云:“吾乡诗人何累累,凤跃龙翔不一体。近日流风宗乐天,往时沉郁追子美。”(2)徐璈:《桐旧集》卷三八,丁卯(1927)九月原刻本影印。从此前独宗杜甫,到兼尚白居易,可以看出风会之变。而领风气之先者,应推潘江、方文。考潘江宗白的年代,据其自道云:“先是,壬辰、癸巳之交,余倡为长庆体。”(3)《龙眠风雅续集》卷二六上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九),第4462页。如果其言属实,那么自顺治九年壬辰始,潘江提倡元白长庆体诗。他向同乡好友方文、陈式、方里及许来惠诸人倡言这一主张。是年秋,方文归里,潘江招其与陈式论诗,方文《潘蜀藻招同陈二如夜集有赠》云:“吾乡诗学自纷纭,古义深求在两君。注就杜陵真一绝(二如注杜诗甚精),吟成白傅浑无分(蜀藻学长庆体最肖)。”(4)方文:《嵞山集》卷八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79年,第395页。次年方氏又同从弟方里应潘江之邀谈白居易诗,其《秋日归里饮潘蜀藻茅堂谈香山诗甚快有赠并示从弟井公》云:“往时刻画杜工部,近日沉酣白乐天。”(5)方文:《嵞山集》卷一〇,第473页。又考许来惠《木厓诗集序》云:犹忆廿年前,蜀藻翻阅唐人篇什,一日谓余与嵞山方子曰:“长庆如元微之、白乐天舒写性灵,钧陶物类,言人之所不能言,如人所欲言,极有唐诗人之变化,不可以洗近日词家之饾饤、窠臼乎?”时嵞山与余亟是其言。(6)许来惠:《木厓诗集序》,《木厓集》卷首,《清代诗文集汇编》第69册,第6页。许氏之序作于康熙十五年,所言二十年前即顺治十三年前后,与潘江所云时间接近。则潘氏提倡长庆体,非一时一次,且多向同乡方文、许来惠诸人道及。其实在此之前,潘江早已瓣香白诗。张英《木厓集序》云:“蜀藻诗少宗少陵,中年沉酣于香山。”(7)江小角、杨怀志点校:《张英全书》上册《笃素堂文集》卷四,合肥:安徽大学出版社,2013年,第304页。此语不确,潘氏自少即好乐天诗,其自道云:“吾爱白傅诗,闲淡有高致。本不好艰深,亦不求工致。唯取口头言,写我心中事。所以历少壮,至老无更易。”(8)潘江:《偶吟白诗柬许绥人》,《木厓集》卷四,《清代诗文集汇编》第69册,第46页。他对白诗的兴趣,自少年时代就已萌生。同样,方文在四十岁生日诗中也已表露出对白诗的酷爱,《初度书怀》其二云:“昔闻杜陵叟,降生乃壬子。厥后香山翁,生年亦复尔……酷嗜二公诗,诗成差可拟。”(9)方文:《嵞山集》卷一,第58页。方氏四十正当顺治八年,他酷嗜白诗,当更在此前。可以看出,明清之际,以潘江、方文为代表的桐城诗人不仅私下喜好白诗,且在同道之间广为提倡,从而酝酿出一股诗学风气。此际桐城诗人不仅嗜好乐天诗,亦喜陶诗,因为白居易就“夙慕陶渊明为人”(《访陶公旧宅序》)。再加宗杜是其地一贯的传统,因而形成陶、杜、白兼宗的风尚,如潘江“所嗜在长庆,其源自少陵……更思栗里翁,白社得师承”(10)赵襄国:《潘木厓招同吴无斋、恂庵两先生,陈问斋、左霜鹤、陈越楼、刘西麓、左橘亭诸子拈“大征”二字》其二,《龙眠风雅续集》卷一八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八),第3927~3928页。,即认为白诗近源于杜甫,远源在陶渊明。方文曾托人画“四壬子图”,以陶渊明居中,次杜甫,又次白居易,己则佝偻于三人之前。再如康熙年间诸生光标,“为诗有年矣,于古人性之所近,曰渊明,曰香山,曰放翁”(11)徐璈:《桐旧集》卷三三,丁卯(1927)九月原刻本影印。。他们将白居易看作陶渊明的继承者,因而在宗白的同时,也表现出对陶诗的浓厚兴趣。桐城诗人的宗白倾向,与公安派比较接近,尤其是袁宗道,其所居之室,必以白苏名,见出对香山与东坡的尊崇。袁宏道亦视元、白、欧、苏与李、杜、班、马“雁行”(12)袁宏道:《冯琢庵师》,袁宏道撰、钱伯城笺校《袁宏道集校笺》卷二二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8年,第780页。。不过在白、苏之间,袁宗道及公安派又更倾向于前者,正如小修所云:“伯修近日所欲同,而吾辈亦必欲其同之者,其尤在白乎,其尤在白乎!”(13)袁中道:《白苏斋记》,袁中道撰、钱伯城点校《珂雪斋集》卷一二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9年,第534页。同时,袁宗道对陶渊明也流露出浓厚的兴趣,他虽说过“为白非所望,为陶谅难堪”,然而最终的旨趣则是“揣分得所处,将处陶白间”(14)袁宗道:《咏怀》,袁宗道撰、钱伯城标点《白苏斋类集》卷一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9年,第7页。。这种推崇,不仅仅在于两位先贤的生活态度,诗风也是他们心摹手追的所在。桐城邻近公安,两地均宗白居易,其间是否有联系呢?这是极有可能的,因为二者之间有比较密切的诗学及学术交往。明末桐城吴应宾、吴用先叔侄同袁宗道的情谊最值得关注。吴应宾与袁宗道俱为万历十四年进士,同入庶常馆,散馆又俱授编修。二人曾就六根、六尘虚妄的问题有过讨论(15)袁宗道:《答编修吴尚之》,《白苏斋类集》卷一五,第202页;又:“吴尚之问:‘六尘虚妄,我知之矣,奈此目前山河大地何?’余曰:‘楞严经云:根尘同源。子知六尘之虚妄,而不知六根之虚妄,何也?’”《白苏斋类集》卷二一,第300页。;吴应宾归桐城时,袁宗道作诗赠之,道及此事云:“与君三载游燕市,方内共结烟霞侣。清夜焚香礼法王,临风挥麈谈玄理。君今拂衣归皖城,伊人遥在江水滨。一片素心向谁吐,三车疑义向谁论。”(16)袁宗道:《送吴尚之太史谒告归桐城》,《白苏斋类集》卷一,第2页。共同的兴趣激发二人产生默契的友情。吴用先为万历二十年进士,大概由于叔辈的原因,及对净土宗的膜拜,他与袁宗道亦情投意合,当吴氏归乡时,后者亦作诗送之,诗云:“都中与子别,携手复何时。匹马从兹去,双鱼慰所思。微风动宝树,朗月映花池。此地终同往,何当怨远离。”(17)袁宗道:《送吴体中归皖城,体中与余有净土之约,故诗中及之》,《白苏斋类集》卷三,第21页。其中可以见出他们深厚的情感。袁氏京中之室亦名“白苏”,则其诗学趣味为他人所熟知。桐城人士出于地域的自豪感而云袁氏兄弟“不能不以大雅尊”吴应宾(18)陈焯:《龙眠风雅序》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一)卷首,第7页。,其实二吴之诗有近于平易浅近一路者,如吴应宾《春日过体中城南素业登山子八首》其一云:“不浅登临兴,能寻丘壑盟。买山将入社,呼石与安名。窦引深深入,云扶恰恰行。清言谁举似?花下一声莺。”吴用先《秋影亭》云:“金风下一叶,月光不可扫。幽亭堪据梧,闲云过飞鸟。”(19)分别见《龙眠风雅初编》卷八、卷九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一),第268页、305页。以散句入诗,明白如话,风格近于白诗,同里姚康称吴应宾为“赤壁舟中苏学士,香山社里白尚书”(20)姚康:《祝吴客卿先生六十》,《龙眠风雅初编》卷二六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三),第952页。,以白、苏二人拟之,不难发现其性情及诗风与公安派的契合。就姻亲关系而论,潘江之母为吴应宾从孙女,“高节博学”,著《松声阁集》等,“故先生之学,亦得于母教为多”,且吴应宾对潘氏之诗“尤啧啧异之”(21)《木厓先生传》,《木厓文集》卷末,《清代诗文集汇编》第69册,第622页。。潘江编《龙眠风雅初编》卷八收应宾诗七十余题一百余首,卷九收吴用先诗二十九题三十二首,可以见出其对外家的推崇之意。同样,桐城方、吴二氏亦有姻亲关系,方大任之子善庆娶吴应宾之侄道观之女(22)徐雁平:《清代文学世家姻亲谱系》,南京:凤凰出版社,2010年,第169页。。也许正是在吴氏的影响下,桐城诗人于明末诗坛,时有批判七子派及竟陵派之言,潘江与方直之论诗时说:“钟谭固为非,王李未能是。”(23)潘江:《与方直之论诗》其一,《木厓集》卷四,第44页。但对遭受非议的公安派,却有袒护之嫌,方以智所云“徐袁换爪搔疴痒,竟陵寒瘦骄糠粃”(24)方以智:《与姜如须论诗》,《龙眠风雅初编》卷四三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四),第1692页。,相比之下,不免有扬公安抑竟陵之意。同时,他们论诗并不避忌“性灵”一词,也可窥出诗学渊源的些许端倪。不过,即使桐城宗白诗风源于公安派,二者间的价值取向及诗风选取仍有根本的不同,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,桐城诗人崇白别有一番用心。二、从自适向讽喻白居易的生活情趣与袁氏兄弟提倡的性灵相合。袁中道云其长兄以白苏名斋,是“惟其似之,是以好之”,其似者有五,一是“温良重厚,胸中无半毫鳞甲”,与前贤“心同”;二是“赋性梗介,泊然自守”,与前贤“操同”;三是“爱念光景,耽情水石”,与前贤“趣同”;四是“操笔便有新意……诗律之脱而当,文字之简而有致”,与前贤“才同”;五是“宰官之身,皆契无生之理”,与前贤“学同”(25)袁中道:《白苏斋记》,《珂雪斋集》卷一二,第533页。。此中最核心的部分,在于白居易所奉行的自适的生活态度与情调吸引三袁。袁宗道内心充斥着重重矛盾,正如其咏怀诗中真实流露的那样,他“爱闲亦爱官,讳讥又讳钱。一心持两端,一身期万全”,由此导致“顾此而失彼,忧愁伤肺肝”的苦闷(26)袁宗道:《咏怀效白》,《白苏斋类集》卷一,第6页。。显然,他徘徊在居官与归隐、自然性情与社会理性、性命享乐与生死忧惧之间不能自拔(27)易闻晓对袁宗道的矛盾思想有所分析,可参看。见其《公安派的文化阐释》第二章“袁宗道:公安派的全面定性”的相关论述,济南:齐鲁书社,2003年,第81~100页。,恰恰是白居易的生活方式为其提供解脱的依据。故而他津津乐道于白氏官至二品,罢官亦“有粟千斛,有太湖石、华亭鹤、折腰菱等物”;所居“据东都之胜,花鸟鱼池,仿佛蓬、瀛”;身体素健,家伎樊素、小蛮,“能舞霓裳”,晚年“尚能留樊素及驼马”;且有元稹、刘禹锡诸好友相与酬唱(28)袁宗道:《寄三弟》,《白苏斋类集》卷一六,第229~230页。。总之,处在矛盾痛苦之中的袁宗道遍寻古人,发现与白居易最为合拍。白氏何尝无袁氏之类的苦闷,他亦饱含“人生处一世,其道难两全”的困惑,不愿大隐于太嚣喧的“朝市”,也不愿小隐于太冷落的“丘樊”,因此选择中隐,“隐在留司官”,由此带来诸种便利:“似出复似处,非忙亦非闲。不劳心与力,又免饥与寒。终岁无公事,随月有俸钱。君若好登临,城南有秋山。君若爱游荡,城东有春园。君若欲一醉,时出赴宾筵。洛中多君子,可以恣欢言。君若欲高卧,但自深掩关。亦无车马客,造次到门前。”(29)白居易:《中隐》,《白居易集》卷二二,北京:中华书局,1979年,第490页。而此种自适的人生态度,不仅能在危难之中保全性命,且可以实现人生的享乐。这无疑正是袁宗道及其同胞兄弟共同的追求,他们对苏轼的仰慕,也是出于此点。桐城诗人宗白,固然难以完全免除乐天及袁氏“自适”生活情调的痕迹,但处在易代之际,此种情调已缺乏社会基础,且他们在理学的主导下,于诗歌之情有严格的限制,如钱澄之云:“诗也者,发乎情,止乎礼义,准礼义以为情,则情必本诸性。”(30)钱澄之:《叶井叔诗序》,《田间文集》卷一四,合肥:黄山书社,1998年,第258~259页。显然,此与公安派所言之情大相径庭,而且很有可能是针对公安派之性灵说而发。同是闲适、感伤之作,桐城诗人与公安派的阅读感受截然不同,正如潘江诗中所云:“读其感伤诗,可以助悲酸。读其闲适诗,可以释忧患。”感伤与闲适之诗,本是富贵闲人的生活情趣体现,却成了桐城诗人助悲释忧的有效工具,而非全力追踪的对象。由此,最能得到桐城诗人青睐的,则是白氏“可以励薄顽”的讽喻诗(31)潘江:《有假予白诗未还者索得之喜成三十韵》,《木厓集》卷五,《清代诗文集汇编》第69册,第48页。。方文与潘江在此有着共同的旨趣。方氏之宗杜与白,在于二者之间有根本的相通之处,即俱是《诗经》及汉乐府的最佳继承者。周亮工记其言云:余闻尔止之言曰:三百篇尚矣。屈、宋而后,足以追踪继响者,惟汉人乐府。今观其《战城南》《陌上桑》《孤儿》《病妇》诸行,以及《焦仲卿妻》等篇,指事属词,微言托讽,为后代高曾之规矩,而少陵、香山,其源皆出于此。虽气格声响不能画一,而风旨所归,先后同揆,期于闻者足以感动而后止。(32)周亮工:《西江游草序》,《嵞山集·嵞山续集·西江游草》卷首,第771~772页。他强调自《诗经》之后,屈宋之骚、汉人乐府、杜甫旧题乐府在精神上是一脉相承的,即“指事属词,微言托讽”,而白居易正是这种创作理念的继承者。与此相似,乡人陈焯为潘江诗集作序时也重在其所秉承的讽喻精神:蜀藻家食优游,益得肆力于篇什。以为忧时闵时,感物缘情,神明乎骚歌、乐府,而善行其谲谏者,独白少傅《秦中吟》讽喻诗近风人之旨,故铺陈刻画,痛快淋漓,往往似之。世或奉为“长庆体”,弗辞也。(33)陈焯:《木厓诗集序》,《木厓集》卷首,《清代诗文集汇编》第69册,第2页。此中虽未提及杜甫,但对白氏的肯定与推崇,亦在于其诗能发挥“善行谲谏”因而近于“风人之旨”的创作传统,楚骚及历代乐府民歌也在其肯定之中。在其教诲之下,其子潘仁树亦是“最爱《秦中吟》,谲谏托讽喻”,原因就在于此诗“深得风人旨,足砭雕虫痼”(34)潘仁树:《读白氏长庆集》,《龙眠风雅续集》卷五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七),第3206~3207页。。几位白诗提倡者的观点高度一致。易代之际,桐城诗人或投身抗清,或流离奔走,接触到当时悲惨的社会现实,他们以诗歌抒发所见所感,哀叹民生与亡国之痛,在此情势下,选择白诗,自然不会偏重于其闲适、感伤,而是倾向于其讽喻之作。不仅理论上大力提倡,创作中也践行此种言论。尤其是潘江,《木厓集》卷一继开篇赋体之后为“风雅体”,也即效法《诗经》之作,这类诗以题下小序揭示题旨,如首篇《翩彼飞鸟》小序云:“思父也。”又《彼菀》小序云:“哀王母也。”除此类悼念亲人之作外,亦有感叹时事者,如《赫赫元戎》乃“美李中丞也”,《昊天》“忧旱也”,《正月》“忧乱也”(35)潘江:《木厓集》卷一,《清代诗文集汇编》第69册,第13~15页。。诗以四言为主,遣词造句乃至通篇神韵极似《诗经》。卷二、卷三为乐府,分别模仿古歌辞、梁鼓角横吹曲、相和曲、清调曲、瑟调曲、楚调曲、大曲、吴声歌曲、子夜四时歌、神弦歌、西曲歌、舞曲歌辞、琴曲歌辞、杂曲歌辞等,举凡汉、魏晋、南北朝及隋唐乐府民歌模拟殆遍。《木厓集》卷三的后半部分,还有一类“乐府变体”。王世贞于嘉靖末“尝备皂衣西省,故时时闻北来事,意不能自已。偶有所纪,被之古声,以附于寺人、漆妇之末”,他将这组诗命名为“乐府变”(36)王世贞:《乐府变》小序,《弇州山人续稿》卷二,《四库提要著录丛书》集部第120册,北京:北京出版社,2011年,第144页。,并引发了晚明清初的“乐府变运动”。不过这股运动所宗者为杜甫“即使名篇,无复倚傍”的创作态度,由于七子派对天宝而下之诗与诗人怀有偏见,王世贞及其后学于元稹、白居易有意回避(37)关于晚明至清初的“乐府变运动”的研究,可参考叶晔《“诗史”传统与晚明清初的乐府变运动》,《文史哲》2019年第1期。。潘江此类诗以“变体”为名,亦从属于这一运动,不过与主流不同的是,他仿效的是白居易的新题乐府。与白诗相似,这类诗题下标有小序,揭示创作背景及主旨,其中《桐山谣》二十首,为赞美邑令吴仲昭所作,据小序,分别称道其禁火耗、通商、禁关节、调御官兵、讼狱无滞、平赋役、征税便民、励风化、新学宫、革积困、虔祷辄应、驿马不病民、无滥罚、劝民垦荒、为民免租、严行保甲、作人、饬吏及赈贫疾等,其渊源乃在白居易《新乐府》五十篇。就中亦有如《七德舞》之“美拨乱陈王业”、《法曲》之“美列圣正华声”、《城盐州》之“美圣谟而诮边将”、《道州民》之“美贤臣遇明主”、《骊宫高》之“美天子重惜人之财力”、《牡丹芳》之“美天子忧农”等作(38)白居易:《白居易集》卷三,第52~53页。,潘江虽未创作刺、戒等主题的新题乐府,但其美刺精神与乐天《新乐府》相符。又有《济上吟》八首,其序云:“予以庚子秋入济幕,闻见之间有足感者,因效白少傅《秦中吟》为诗纪之。”(39)潘江:《木厓集》卷六,《清代诗文集汇编》第69册,第59页。直接点明仿效的对象。比照白居易序《新乐府》云:“贞元、元和之际,予在长安,闻见之间,有足悲者。因直歌其事,命为《秦中吟》。”(40)白居易:《白居易集》卷二,第30页。不难发现,从诗序到创作精神,均承乐天讽喻诗而来。乐天“忠君爱国,遇事托讽,与少陵相同”(41)沈德潜:《唐诗别裁集》卷三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79年,第105页。,而桐城诗人学白,正如白之学杜。王潢云方文《北游草》:“熔铸经史,取其精液,即景以会情,因事以达意,故不必艰深险涩……要自成尔止一家之诗。然与香山异曲同工,埙唱而篪和矣。”(42)《嵞山集·嵞山续集·北游草》卷首,第539~540页。李明睿论文主序事,在他看来,陶、谢、王、孟、钱、刘、元、白、郊、岛诸人之诗,“议论中有非序事者乎”?而方文之诗,一言以蔽之曰“妙于序事而已”(43)《嵞山集·嵞山续集·徐杭游草》卷首,第626~627页。。方氏此集所收并非全是讽喻诗,不过诸人敏锐地发觉其创作精神及叙事手法的渊源所自。对现实的深切关怀与倾心描写,是此时桐城与公安派宗白的根本差异。三、学古典范的树立明清之际,前后七子的复古理论及拟古诗风在诗坛上仍有很大的影响力,然其弊端也遭到时人的批判。桐城一地亦是如此。潘江提倡白居易乃至长庆体的契机,乃在于矫正里人“效王、李则患郛郭”之病(44)《龙眠风雅续集》卷二六上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九),第4462页。。对于七子派尤其是前七子,他并不一概否定,而是视他们为传统诗学的继承者。《与方直之论诗》其一云:雅音不可闻,狂澜伊谁砥。煌煌三百篇,汉魏继余晷。下视齐与梁,有如繁星尔。陶公振靡趋,杜老研微旨。沿至成弘间,信阳差可拟。北地洵沉雄,其质近于俚。玄风渺难攀,嗣徽唯王李。奈何后来人,翩然饰容止。钟谭固为非,王李未能是。所以畅微言,努力追正始。悠悠四海云,斯道在吾里。(45)潘江:《与方直之论诗》其一,《木厓集》卷四,《清代诗文集汇编》第69册,第44页。他将何景明置于陶渊明及杜甫之后,推为“雅音”在唐代以后的继承者;于李梦阳,虽不满其质而近俚的诗风,但对其“沉雄”之气概亦表现出赞赏之意。也就是说,潘氏对前七子的复古主张并不反感,认同拟古是作诗的必要之途。正因如此,效法李、何者得到他的肯定,他在上诗其二中又说:“汝叔更老成,出入何与李。”(46)潘江:《与方直之论诗》其二,《木厓集》卷四,《清代诗文集汇编》第69册,第44页。方其义之叔中有诗名者当为方文,在潘江看来,方文之所以能更老成,是因为其诗得益于前七子的两位领袖。同样,吴德操“上薄曹、刘,下蹑何、李”之作,潘氏赞为“有牢笼今古之概”;叶士瑛诗“力摹初、盛,不袭郊、岛”,吴道约诗“沉博绝丽,规模汉、唐”(47)分别见《龙眠风雅初编》卷三九、二八、三六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四)(三),第1523页、1038页、1401页。,他都毫不吝啬地予以赞美。然而对于后七子,尤其是王世贞与李攀龙,潘江则持否定态度,二人虽是前七子的“嗣徽”者,但其“翩然饰容止”的模拟之风却令他反感。后七子的“郛郭”在于模拟古人过于看重外在,忽视根本。而里中诗人效法王、李,不免也有此种弊病。诚然他并不完全赞同李、何的拟古,但相比于王、李,更认同前者。为救治拟古之病,甚至李、何也不是最理想的榜样,他们将白居易树立为学古的典范。潘江曾与许来惠、方文等云:“长庆如元微之、白乐天,舒写性灵,钧陶物类,言人之所不能言,如人所欲言,极有唐诗人之变化,不可以洗近日词家之饾饤窠臼乎?”(48)许来惠:《木厓诗集序》,《木厓集》卷首,《清代诗文集汇编》第69册,第6页。可见他们提倡乐天及长庆体诗,意在力挽拟古的“郛郭”或“饾饤窠臼”之陋。白居易学杜甫的方式,为他们提供学古法则。首先,桐城诗人认为,白居易与元稹俱仰慕杜甫,并非谬附。潘江云:“香山入蜀,望浣花里而祀之;元微之亦云:‘诗人以来,未有如子美者。’则元、白意中,何尝不好杜?抑何尝袭杜哉。今人盛毁长庆谬祔少陵,乌知其异世同揆也。”(49)潘江:《读白香山诗十韵序》,《木厓集》卷二三,《清代诗文集汇编》第69册,第225页。潘氏所云“盛毁长庆谬祔少陵”之“今人”具体指谁虽不可考,但其时定有一种观点割裂元、白与杜甫之间的联系。对于此种观点,桐城诗人无疑是批判的,他们以元白的实际行动,力证二人好杜是出于真心,而非虚情。其次,桐城诗人并不赞同白劣于杜论。此前诗史盛行杜优白劣论,苏辙云:“白乐天诗,词甚工,然拙于纪事,寸步不遗,犹恐失之。此所以望老杜之藩垣而不及也。”(50)《诗病五事》,苏辙撰,陈宏天、高秀芳点校:《苏辙集·栾城三集》卷八,北京:中华书局,1990年,第1229页。张戒的观点更为鲜明:“元、白数十百言,竭力摹写,不若子美一句,人才高下乃如此。”(51)张戒:《岁寒堂诗话》卷上,丁福保辑《历代诗话续编》(上),北京:中华书局,2006年,第457页。均褒杜而贬白。对于此类观点,方文甚为反感,他曾语周亮工云:“耳食之士,遂以少陵独步,非香山所可几,岂足为通论乎!”在他看来,杜、白二人虽气格、声律不能画一,“而风旨所归,先后同揆,期于闻者足以感动而后止。即有善析者不能歧两家而使之异辙。”(52)周亮工:《西江游草序》,《嵞山集·嵞山续集·西江游草》卷首,第772页。因此不能从表面上来比较杜白之优劣,而一旦深入到内在,则二家实异世而同揆,异辙而合轨。最后,白居易好杜学杜,然诗风与杜甫差异甚大,甚至是两种不同的风貌,而这正是桐城诗人所追求的复古之途。潘江云:白香山善学杜者也,杜词宛而白过直,杜意蓄而白过尽,杜用事隐约而白过分明。或疑学杜之过,然不如是不足见香山之杜,以为必似杜之宛之蓄之隐约,则有似有不似,有小似有大不似矣……元学杜而白学杜胜之,白学陶而其学杜胜之。予尝谓香山学杜类狂,北地学杜类狷,今诗家则杜之乡愿而已,恶其似也。秋斋萧远,朗咏连旬,爱其冲鬯明快,意到笔随,不似今人点窜故实,蒙昧性灵,虽于杜微有不及,而吾即取其宁直宁尽宁分明,不屑屑似杜为工,则犹广陵散之未绝耳。爰举其大意质我同心,无智出鸡林国相下也。(53)潘江:《读白香山诗十韵序》,《木厓集》卷二三,《清代诗文集汇编》第69册,第225~226页。他认为白居易与他人不同在于,白氏学杜近“狂”,一意进取而不受束缚。他人学杜,高者近“狷”,尚有所不为;下者乃“乡愿”,求似反近于伪。乐天学杜,并不追求杜之婉、蓄、隐约,而是直、尽、分明,这种“冲鬯明快,意随笔到”的风貌,乃“极有唐诗人之变化”的结果。真正的复古是在模拟中求变,乃至与效法的对象在外观上完全不似。此前的诗人与评论家,多注重白与杜之异,而少关注其同,此种状况至清代发生变化。如康熙间人杜诏即云二人“忧乐不同,而天真烂漫未尝不同也;难易不一,而沉着痛快未尝不一也”(54)杜诏:《中晚唐诗叩弹集·例言》,康熙四十三年(1704)采山亭刻本。;《唐宋诗醇》云:“(白诗)源亦出于杜甫……盖根柢六义之旨,而不失乎温厚和平之意,变杜甫之雄浑苍劲而为流丽安详,不袭其面貌而得其神味者也。”(55)《御选唐宋诗醇》卷一九,影印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集部第1448册,第405页。沈德潜亦云其“特以平易近人,变少陵之沉雄浑厚,不袭其貌而得其神也”(56)沈德潜:《唐诗别裁集》卷三,第105页。。而高澍然的观点与潘江极为相近,他说:“乐天取源之地何也?杜子美是已。夫白之疏达,视杜之沉郁不类,要其性厚而气舒,体博而完固,何一非出于杜?其视之甚易,得之甚逸,所谓不必似之,取其自然耳。兹所以为唐一大宗欤?”(57)高澍然:《种竹山房诗稿序》,《抑快轩文集》卷一,《近代中国史料丛刊》第89辑,第883册。评论家关注白与杜异中之同,一致认同二者渊源相承,其似在神而不在貌,故能成就白氏的诗史地位。我们很难说清人的观点是受到潘江的启发,但桐城诗人对杜与白诗学关系的探讨之价值应予以充分肯定。潘江等桐城诗人在白居易诗学实践中提炼出复古而求变的主张,体现出糅合七子派与公安派诗学之长的变通思想。七子派尤其是李梦阳与何景明之复古并非不主变,前者有云:“积久而用成,变化叵测矣。斯古之人所以始同而终异,异而未尝不同也。”(58)李梦阳:《答周子书》,《空同集》卷六二,影印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集部第1262册,第570页。后者亦强调“拟议以成其变化”的学古原则(59)何景明:《与李空同论诗书》,《大复集》卷三二,影印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集部第1267册,第291页。,有所变化是其复古的目标。同时,公安派主变,提倡“独抒性灵,不拘格套”,然亦未尝不重复,袁宏道也曾说过“复古是已”(60)袁宏道:《雪涛阁集序》,《袁宏道集笺校》卷一八,第710页。之类的话,白居易、苏轼正是他们学习的榜样。然七子派虽重变,而实际创作仍在复;公安派虽不废复,然实际创作仍主变。前者虽继承了传统诗学的格调之高与意境之美,然字拟句模而缺少个性;后者虽别开生面,却破坏了诗歌固有的含蓄之美,流于鄙俚。桐城诗人鉴于两派理论主张与创作实践的弊端,力求融合二者,取两派之长而力避其短,将复古与新变相结合,在不似中求似,学古人之精神,而非袭古人之面貌。在古代诗人中,他们发现白居易学杜甫正是秉持此种方式,故将其树立为学古的典范。潘江与方文等提倡的学古之法,也为桐城后学所继承。姚鼐论诗先求似再求化,他说:“若初学未能逼似,先求脱化,必全无成就。”只有“专模拟一家,已得似后,再易一家。如是数番之后,自能镕铸古人,自成一体”(61)姚鼐:《与伯昂从侄孙》,卢坡点校:《惜抱轩尺牍》卷八,合肥:安徽大学出版社,2014年,第129页。。显然这是对乡梓先辈理论的改进。四、苦吟的平易桐城诗人学白,可以分为三类。钱澄之作为当事人,对此有清晰的记载:是时,蜀藻与方尔止学为白香山诗,因见予之诗间有似于香山者,而好焉。予之于香山,非有意以似之也。予以为,诗者性情之事,非缘饰藻绘者之可为,故力求其真率,而不自知其间有似也。而蜀藻之为香山,亦时出入于钱、刘之间,其论诗多与予合。故与尔止同学香山,而吾乡独以香山名尔止。且尔止好苦吟,其有似乎香山者,必经累日构思,模拟刻画,久而后近之。蜀藻之诗,多得诸应酬纷沓之余,或即席唱和,或酒罢挑灯,率援笔而成,而亦无不似者,则其才不可及也。(62)钱澄之:《潘蜀藻诗序》,《田间文集》卷一四,第269页。钱澄之论诗主性情,故鄙弃藻绘,力求真率,其诗无意学白而风貌近之,此是第一类;潘江作诗“援笔而成”,仿效白之学杜,在不似中求似,此是第二类;方文之为香山,则经累日苦吟而后近之,此是第三类。三者宗白的取向一致,只是途径有所不同,而经过各自的诗学实践之后,又走上不同的道路。潘江首倡长庆体,除涤荡乡人效王、李而患“郛郭”之病外,还在于矫正“学竟陵则近寒瘦”的衰颓之风(63)《龙眠风雅续集》卷二六上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九),第4462页。。桐城之学竟陵,导源于张秉文,他曾与钟惺等相唱和,其“清逸幽远”的诗风(64)《龙眠风雅初编》卷一五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二),第497页。,与钟惺“诗为清物”的诗学主张及竟陵派“深幽孤峭”的审美追求极为合拍(65)分别见钟惺《简远堂近诗序》,李先耕、崔重庆标校:《隐秀轩集》卷一七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2年,第249~250页。。张氏作为抗清而死的官员兼诗人,自然得到桐城后学的景仰,故效其宗尚竟陵派者亦复有人,如姚孙森诗,“初学竟陵”(66)《龙眠风雅初编》卷四五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四),第1787页。又,钱澄之《姚珠树诗引》云:“公诗初学竟陵,喜刻露。”见《田间文集》卷一六,第296页。。然正如钱谦益所言,钟、谭等人“以凄声寒魄为致”,呈“鬼趣”“兵象”(67)钱谦益:《列朝诗集小传》丁集中“钟提学惺”条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8年,第571页。。桐城诗人学竟陵派,亦难以避免“寒瘦”的弊病。为矫正此种风气,潘江以白氏平易诗风救之。可一弊未革,一弊又生。竟陵派原是鉴于公安派“极肤、极狭、极熟,便于口手”的习气,方提倡“察其幽情单绪,孤行静寄于喧杂之中,而乃以其虚怀定力,独往冥游于寥廓之外”的审美旨趣(68)钟惺:《古诗归序》,钟惺、谭元春辑:《古诗归》卷首,《续修四库全书》第1589册,第351页。;而潘江以长庆体挽救学竟陵者之失,结果又走上了公安派的老路,他自云未料到其流弊至于“浅率”,“如打油、钉铰之类”,只好再次纠偏,“继取韩昌黎诘屈聱牙之体而优孟之”(69)《龙眠风雅续集》卷二六上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九),第4462页。。很显然,潘江未能汲取公安派创作的教训,其援笔而成的宗白诗风以失败而告终。相比之下,方文的苦吟带来了创作的成功。潘江述其作诗状态云:“其为诗,陶冶性灵,流连物态,不屑为章句绘之学。间有径率之句,颇为承学口实,然尔止实苦吟,含咀宫商,日锻月炼,凡人所轻忽视之者,皆其呕心刻腑而出之者也。”(70)《龙眠风雅初编》卷三三,《龙眠风雅全编》(三),第1233页。方氏本人在诗中吟咏此种状态云:“吟声切切似秋虫,每到秋来吟更工。最是夜深人静后,满阶槐影月明中。”(71)《嵞山集·嵞山续集·鲁游草》,第755页。他还常用“苦吟”夸赞友人对作诗的投入。同时,钱澄之作诗也重苦吟,他由切身体验感受到,“古人以诗成名,未有不由苦吟而得者”(72)钱澄之:《陈官仪诗说》,《田间文集》卷八,第149页。,并且从理论上揭示“诗贵苦吟”的必要:为诗者,有天事焉,有人事焉。若夫性情、气韵、声调之间,皆天之为也,不可强也。至于谋篇、造句,则人事之所由尽矣。夫篇有长短大小之不同,而起结开合,变化无端,顿挫抑扬,自然节奏,行乎不得不行,止乎不得不止,皆不可以有意为也。唯造句,则心欲细而功欲苦,是以诗贵于苦吟也。苦吟无他,情事必求其真,词义必期其确,而所争只在一字之间。此一字确矣而不典,典矣而不显,显矣而不响,皆非吾意之所许也。于是惨淡经营,索之久而不得,而置之,而此一字忽然现前,乃真不可易矣。(73)钱澄之:《诗说赠魏丹石》,《田间文集》卷八,第148页。他指出作诗属于“人事”的造句需加以苦吟之功,力求真、确、典、显、响,惨淡经营,忽焉得之,不可改易。正因发现其有重要的功用,故钱氏常勉励友人门生以“苦吟”。他与方文均属学白中的苦吟一派。桐城诗人重苦吟,一是受乐天的启示及学白的流弊。香山诗遭受诟病最多者是浅率俚俗,白居易可能意识到此种问题,故作诗并不一味率意,张耒曾在洛阳一士人家亲见其诗草数纸,点窜涂抹,“及其成篇,殆与初作不侔”(74)魏庆之:《诗人玉屑》卷八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59年,第175页。。显然,其诗是苦吟的平易,只不过这种功夫常被人忽视,故“效白体不得,将流为浅率俚俗”(75)钱良择:《唐音审体》,道光二十二年(1842)刻本。。为此,需以苦吟药之。二是鉴于公安派之失。公安派作诗也未尝不苦吟,袁宗道即云:“怪得新诗奇僻甚,苦吟骨削类枯禅。”又云:“再舍肉黥居易句,重捐金铸浪仙身。”(76)分别见《送王以明例贡归小竹林》《同惟长舅读唐诗有感》,《白苏斋类集》卷五,第63页。可见他很渴望像白居易及贾岛那样苦吟,然在“独抒性灵,不拘格套”理论指导下,三袁之诗还是走向滑易一路。桐城诗人多目睹公安派及其末流产生的不良影响,故重苦吟以救其失。在苦吟的语境中反思方文托人绘制的“四壬子图”,则其意蕴更为显豁。研究者多由此图关注方氏与陶渊明、杜甫及白居易思想的感通(77)参见朱则杰:《方文〈四壬子图〉考论》,《西北师大学报》2006年第5期;孙雨晨、罗时进:《〈四壬子图〉与清代诗人图像题咏现象》,《苏州大学学报》2014年第4期。,其实更重要的应是出于诗学理路的构想。好友王士禛于此也未能理解,他在座客前调侃方文之诗道:“陶坦率,白令老妪可解,皆不足虑;所虑杜陵老子,文峻网密,恐嵞山不免吃藤条耳。”甚至还颇为自得地记载下听众的反应——“一座绝倒”(78)王士禛:《渔洋诗话》,丁福保辑:《清诗话》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78年,第209页。。他割裂白居易与杜甫的联系,而方文却力图将二者贯通,故他对周亮工说:“今使世之为诗者,苟能推白之坦逸,以合于杜之雄浑、开合、顿挫,自为一气,方足雄踞作者之坛。”(79)《西江游草序》,《嵞山集·嵞山续集》卷首,第772页。他的理想是将坦逸与沉郁顿挫打合为一,而其间的功夫,无疑就是苦吟。借用王士禛的批评术语,也即以峻密绳坦逸。且这还仅是方文诗学功夫的一步,在此基础上,还要继续向陶渊明迈进,臻至自然的妙境。对于这种苦心,纪映钟与范骧可谓嵞山知音。纪氏云:“吾友嵞山氏自少言诗,立意便能坚定,独以大雅为宗,以自然为妙。一切纤巧华靡破裂字句,从不泚其笔端。垂三十年,守其学不变,而日造坚老纯熟,冲口而道,如父老话桑麻,不离平实,却自精微。”范氏云:“尔止诗天真烂漫,触手成妙,近代无此诗人。观者但赏其流利圆美,不知尔止锤炼甚工,但不使人见炉钩之痕耳……彼但以流利圆美相赏者,慎勿以知诗许之。”(80)分别见纪映钟、范骧《徐杭游草题词》,《嵞山集·嵞山续集》卷首,第633页、634页。二人均注意到方诗以苦吟实现自然之妙的努力与效果。由此透视“四壬子图”,方氏的思路显而易见,即从白居易入手,经杜甫的锤炼之功,臻至陶渊明自然的境界。而潘江缺少锤炼的环节,故流于浅易;钱澄之强调的苦吟主要作为理学家格物的手段(81)参见拙撰《理学与桐城诗学》,《苏州大学学报》2016年第6期。,又失之艰涩,他们很难将三者完美结合。与之不同,方文却有着明确的诗学路径,其诗避免潘江及其他学白学公安者之弊端,坚老纯熟,平实自然,在清初诗坛独树一帜。综上,明清之际桐城宗白诗风,是鉴于特殊时代及诗坛流弊而兴起,因此,当这些因素发生改变时,此种诗风也逐渐淡退,诸人之后,著名者只有张英依然对白诗兴趣浓厚,宗法的重点也有所不同。尽管如此,潘江、方文等人的诗学实践,拓宽了桐城诗学的路径,为后学提供了丰富的经验及深刻的教训。在桐城诗派最重要的诗人姚鼐的诗学理论及创作中,诸如拟议与变化相结合的学古方法、熔铸唐宋的诗学取向、排斥性灵诗学的俚俗诗风等方面,都有着前贤的启示。因此,明清之际桐城宗白的诗风虽持续时间并不很长,其意义却不容低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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